攬鏡原影
2022-10-1919:50:18来源:古镜幽魂1474人阅读
本片改編自唐人小說《敬元穎》。按照小說,敬元穎是一面古鏡變化的鏡妖。大概是女人的梳妝鏡,所以化成鏡妖也是女身女相。唐朝初年,不知何故,此鏡給許敬宗的婢女拿到井邊。蠢婢失手,致此鏡墜落井中。井底有條惡龍,愛吃人心,牠把元穎的元神禁制住,命她常在井底現出風流姿態,勾引打水的人跌入井中。就這樣到了玄宗年間,已不知害死了多少人。此時故事的男主角陳仲躬登場,他也住來井邊的里巷人家,卻不受元穎色誘蠱惑。元穎心想此人可靠,就趁某天毒龍外出之際,變成人形來見陳公子,請他趁毒龍不在井水乾涸,趕緊找人淘井,把她的青銅實體救上來,好脫離毒龍的禁制。鏡妖獲救,自然感恩,但並未獻身公子,而是保他一輩子富貴無憂。元穎臨走之際,特別叮囑公子務必搬家。果然幾天之後,古井無故崩塌,公子租住的老宅也一同塌陷。是因為毒龍沒了元穎的陪伴傷心欲絕?還是毒龍在這一百年間早被元穎淘空了龍體?小說作者並沒交代。電影有幾項有趣的改編。首先是把元穎的「人格」盡量稀釋,幾乎是取消了,然後加入一個莫須有的冤魂素素來頂替她。素素才是主角,元穎只是素素寄居的容器,類似包公案裡的烏盆。只是編劇貪心,把原著中那些元穎口氣的話語照搬進電影來了一些,有點消化不良,又放任素素在出井之後自動獲得白晝現身的能力,十分違背傳統。電影另一項重大改編是人鬼相戀,聊齋了起來,不再像唐人小說。這當然無妨而且順理成章:誰能不愛上林青霞呢?但是結局卻又改成悲劇,這就很奇怪了。首先,素素出井之後,如果毒龍還能加害,她豈有不勸公子遠走高飛之理。抄經還願固然重要,可自陷危境喪身殞命那更是不孝。縱然不遠走高飛,也該勸勸公子快請老道高僧來降龍除害。若說元穎本以為毒龍再不能出井作怪,這小妞豈不太過糊塗,電影裡的毒龍分明不是如此。若說陳公子雖知毒龍虎視眈眈,卻誤以為但憑幾卷佛經貼在牆上便可阻擋毒龍,那麼他整天遊山玩水又是何故。更怪的是兩人最後躲避毒龍追殺之法,竟然是回到毒龍窩邊那井旁破屋裡滿牆上狂貼經卷。怎麼兩人完全忘了當天早上還拜見過一位得道高僧呢?敬元穎被毒龍抓走(還是殺死)前安慰公子說原計畫抄經百卷就差一卷而一卷大小恰巧就是房頂上沒遮蓋的那塊空白這真是命……。這兩人多傻。哪裡是經抄少了,分明是房子太大了。九十九卷經拿來糊個耳房儘夠了,這兩人為啥偏要在一間房裡領死。就算只有這間大房不是破房,或者就算全是破房好了,這兩人不能把佛經直接往自己身上貼嗎?九十九卷經夠把兩人纏成一對木乃伊了。怎麼弄得好像保護房子(還是租來的)比保護自己的人身還重要?這兩人真是因為戀愛過度導致智商降低嗎?答案或許可以從類型片的比較中窺測出來一些。李翰祥在1960年透過《倩女幽魂》創造或說反映的陰陽兩界,到了1974年的《古鏡幽魂》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所謂正義這方的人民已經走出天下大亂(《倩女幽魂》正當明末、《古鏡幽魂》已在安史亂後若干年)開始過起正常的日子,邁向小康(可以白晝出沒鬥雞走狗)。但他們未必發覺主持正義的力量正逐漸削弱甚至撤退;電影裡再不存在任俠仗義的劍客出來斬妖除害,只剩下閉目搖頭的老僧完全不干涉人家清理門戶。更糟的是,所謂邪惡勢力對自由世界的滲透,被電影描繪得更為陰險難防:連(花蓮太魯閣峽谷)風景區路旁光天化日之下賣涼茶的小販都是組織派來的殺手。如此說來,《古鏡幽魂》的陽間實際上是個燕巢飛幕的偏安世界,燕兒只是自我麻痺得過且過一晌貪歡罷了。這就解釋了為什麼素素那麼糊塗:一來到井外,就什麼都忘了,或者,就什麼都不再想起來了。在這樣一個偏安透露的世界裡,素素做為一個投誠的女間諜是註定死路一條,逃與不逃其實沒差別。縱使她有防彈衣、防爆衣、甚至佛經防龍衣,也不能老穿著吃飯睡覺。縱使素素有James Bond的身手,Bond從俄羅斯帶回來的女間諜最後不也死在他懷裡了嗎(請看1963年的From Russia with Love)?所以編導教她及時行樂享受人生,不管對她還是對觀眾來說,這都是一項正確的抉擇。編導剩下的功課只是給她安排一個理想的死法:力戰而亡?亡命被抓?還是坐以待斃?很有趣,本片安排的實際死因,竟是素素和公子(因為戀愛過度而)未能及時修建完成經卷所象徵的意識型態壁壘。雖然素素和公子在片中死不認錯,但是編導的譴責和惋惜之意早是昭然若揭。奇怪的是什麼時候修築長城的責任竟然落到了尋常百姓身上。更奇怪的是,假設經卷壁壘有效,老和尚又何至於低眉不語、袖手旁觀?或許因為我不容易被美色迷惑,本片原來我只打3星。但越寫越覺得這部片子不簡單,它至少能幫助我們瞭解1974年那個所謂風雨漂搖的時代不是。就為這個緣故,我願給它4星。2012年8月17日補記:《敬元穎》抄經防龍的段子可能受了1964年日本導演小林正樹的《怪譚》影響。怪譚的幾段故事,其中一段《無耳的芳一》說的是得道高僧在小和尚芳一身上抄寫佛經抵禦冤魂的故事。全身都抄滿了,獨漏雙耳(眼睛是閉的)。這情節設計和《古鏡幽魂》真看了眼熟。但是兩邊給人的遺憾之感完全不一樣。芳一給冤魂割去耳朵完全是意外的疏誤,敬元穎的悲劇卻多了不少冷戰時期流行於臺灣的道德訓誡:要居安思危,不可重色忘身;沒有國家安全,哪來個人自由;只是這些說教在林青霞的美色照耀底下實在太蒼白無力了。